原來,雪鴞美麗奇特的外表下,也有一些少為人知的黯淡故事
算一算,上次雪鴞出現在大海灣堤防下的潮汐帶,大概是五、六年前的事了。
每個鳥人,一夜之間紛紛變得坐立不安,忘掉了平常堅持的「耐性」,頻頻上網查看天氣,焦急的想要知道,什麼時候雨才肯歇止,太陽才會露出臉來—好似雪鴞明天就要返回北極去了。終於,天氣好不容易放了晴,天才剛濛濛亮,大家立刻奪門而出。平常不會唱歌的我,一路上居然在心裏大聲哼了起來,全然不在乎是否走了調。有不少臺灣鳥友更是不辭辛苦,紛紛千里迢迢搭機趕來一償多年的「宿願」。走在海堤上,不時可以聽見親切的鄉音,款款對談。 我們常說「貓頭鷹是夜行性猛禽」,其實這句話有需要再做更進一步的說明。我們知道全世界的禽鳥大概有上萬種,然而習慣在夜間活動的為數並不多,事實上算起來還不到百分之三。今天,我們所知道的尚未絕種的貓頭鷹總共有二百零四種,但說起來其生活習慣我們比較了解的,只有一百八十種。在這一百八十種之中,大約有三分之二才是屬於真正所謂「在夜間活動的」貓頭鷹—其餘,有的多在白晝活動,有的則是早晨以及黃昏時候才出來獵食。 雪鴞棲居在遙遠的北極,春夏兩季是牠繁殖的季節,可是北極的夏夜很短,甚至二十四小時都可以看到太陽,雪鴞雖然屬於「夜行性猛禽」,也不得不在「光天化日」之下獵食。雪鴞築巢都在地面,若非土堆低丘之上,就是石磊岩塊之間,通常視野必須良好,以便一旦發現獵物即時可以出擊。苔原地形遼廣開闊,不過雪鴞一身雪白的羽氅,加上一些褐色斑點紋,卻是極佳的偽裝。獵物固然不容易察覺牠,當牠想闔眼休息的時候,也不必太擔心外來的干擾。難怪我在大灣區觀察,發現牠們若非停棲在泥灘上大塊的漂流木,就是防波堤壘壘的石塊上面,而且一副「老神自在」的模樣,隨時隨地閉上眼睛就打起了瞌睡,原來這是牠們的習性使然,不過我想牠是把這裏當做了北極苔原。當然,倘若有人類太接近了,牠感到壓力就會拍拍翅膀一下子就飛走了,留你一個人愣在那兒。每次見牠隨性飛來飛去,真巴不得自己背上也長有一對翅膀,緊緊跟著身旁。 北極苔原有一種小老鼠,夏天時候身上的毛是黃褐色,冬天來了就轉換趨白—牠就是傳說中會集體從懸崖跳海自殺的「旅鼠」。其實那是錯誤的傳說,有人捏造出來的故事,不過旅鼠是雪鴞最喜愛的主餐,卻是事實。雪鴞不但喜歡吃旅鼠,而且吃很多。一隻成鳥,每年大概要吃掉一千六百隻以上的旅鼠,一天至少吞噬三至五隻。 說起來也算是有趣,旅鼠的分布與成長,猶如人類的經濟成長一樣,有「繁榮」也有「蕭條」的時候,大致三到五年一個循環。譬如有一年,苔原裏的旅鼠四處亂竄,平均密度高達每公頃四百隻,隔年夏季,這個數字卻整個突然萎縮,平均一公頃之內不到一隻,真不啻天壤之別。旅鼠「繁榮」的那一年,方圓八公里就有四十五對的雪鴞在築巢育雛,隔年同一塊地區,居然一對也沒有。 旅鼠數目所以突然銳減,有兩種說法。有些人認為,因為旅鼠賴以為生的植物與野莓不足,只有被迫離開棲息地到外地討生活。另外有些人則認為當「鼠」口過度稠密的時候,眾鼠受到體內一股無法控制的力量驅迫,紛紛集體移民。旅鼠搬家了,雪鴞雖然也會捕食其他動物,譬如野兔甚至魚,但畢竟旅鼠才是牠們的主食,也是牠們的最愛。所以雪鴞也跟著旅鼠「搬家」了,也因此五年之後的今天,我們在大灣區才又有機會看見了從北極下來的稀客—雪地貓頭鷹「雪鴞」。 貓頭鷹,不說別的,單單這三個字讀起來就讓人覺得難以抗拒的「迷人」。牠,到底是「貓」還是「鷹」?我在觀察雪鴞的時候,心裏更有這樣的感覺,或許因為牠們的身上迷繞著許許多多古老的傳說與故事,還有牠們奇特的長相以及在黑夜裏發出來幽幽的叫喚,在在帶給我們許多的聯想。 不過貓頭鷹倘若換了另外一個名字叫做「鴞」,頓時彷彿就失去了一切來自西洋神話的魅力與童話的趣味,有的恐怕只是與黑夜連結在一起的「陰暗」的感覺。看看我們文化裏與鴞有關的成語,負面意義的確實居多,譬如「鴞啼鬼嘯」「鴞心鸝舌」「鴞鳴鼠暴」或「鴟鴞弄舌」,難以找到一句正面的形容。在中文裏「鴞」也可以寫成「梟」,褒貶的隱義就更強了。自古以來,或是說自《詩經》以來,不管是用來比喻褒姒的干擾朝政,還是表達惡人的所作所為,鴞或梟所代表的形象都是負面的。到了李時珍的《本草綱目》,更是說「鴞、鵩、鵂、鶹、梟,皆惡鳥也」。惡鳥者,凶鳥也。貓頭鷹的名聲,更加一落千丈了。想不到同樣一種鳥類,落在不同的文化裏,竟有這樣大的差異。或者我們可以說,同一種的鳥,在不同的時代,顯然可以具有不同的「價值」。譬如烏鴉,想在我們的文化裏「鹹魚翻身」,我看機會似乎不大。 貓頭鷹這種鳥很神祕,牠們行動無聲無息,過著少為人知的隱密生活,堪稱「忍者鴞」,無聲的獵人。大部分白天總是「藏」著讓人看不見,若非安安靜靜端坐在樹枝幹上,不然就躲在樹窠地洞裏。牠們跟四周環境「混」得很好,要發現不容易。大約一千二百年前,唐人就有詩句云:「有鳥有鳥名為鴞,深藏孔穴難動搖。」
貓頭鷹有的在夜最深的時候出擊,有的在晨昏的微光中進行獵食,有的白晝黑夜都在活動。牠們在黑夜裏的視力,固然比人類的強達十至一百倍,白天時候的視力卻一點也沒有比較差。信不信由你,我們人類的視力檢定表,大角鴞站在一公里半之外的地方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,不必配戴任何眼鏡。我們知道,一般鳥類的眼睛都分布在頭部的兩側,貓頭鷹則集中在前方,臉龐呈一盤狀,兩隻眼睛可以同時並用,視界因有所交集而產生「深度」,能夠更精確地判斷遠近,目標一旦鎖定,一路追蹤到底。
很久以來,貓頭鷹一直被我們認為是「智慧」的象徵,不少的才藝教室以及英文補習班,都拿牠當免費的廣告明星,無需花錢,也毋庸擔心侵犯了誰的智慧財產權或者什麼肖像權。我曾經讀過一首趣味盎然的無名英文打油詩,記得這麼寫著:
A wise old owl sat in an oak,
(有一隻聰明的老貓頭鷹,坐在橡樹裏,
這是一首寓意極有意思的小詩,可淺可深,原文念起來還有押韻呢。 自古以來,貓頭鷹一直跟「聰明」與「智慧」分不開,也許因為牠有時候看起來就像似我們人類一樣的神情,尤其那一雙毫不閃避,炯炯瞪著人看的大眼睛,讓人感覺彷彿牠「知曉」的事情,不僅比別的鳥更多,甚至比我們人還要多。我實在很不願意「傷害」貓頭鷹粉絲的情感,可是又不得不這麼說:貓頭鷹並非全世界最「聰明」的鳥,甚至「排名」還不是很高,尤其跟烏鴉或鸚鵡比較起來。 貓頭鷹的狩獵本領,在眾猛禽之中算是數一數二的,不過牠的「智巧」恐怕就沒有那麼高超了。想要精確估計動物的「智商」,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,甚至「智商」這兩個字,本身的定義就尚有很多討論的餘地。那麼所謂的「腦力」究竟要如何衡量呢?一般普遍比較能夠接受的方式,大概就是分析動物面臨一個完全嶄新環境的時候,如何反應以及如何適應。不過這只是人類從經驗裏學來的方法,難免有些疏忽與漏洞。大自然裏,很多比較「聰明」的動物,牠們的適應能力確實都很強,很快就能學會改變自己的行為,來適應變化無常的外在環境,很快地就能在重重困難中,找到新的食物源以及繁殖地。
我們都知道,從鵜鶘到鴿子到麻雀,大部分鳥類的兩顆眼睛分別長在頭部的兩側,這樣的分布使得禽鳥可以同時觀看兩個不同的方向,視野更廣。那種感覺就好比我們過馬路時候,無需轉頭即可同時看見左右兩邊的來車。可是反過來,這樣的「廣角」視力也有它的缺陷。這類的鳥類,兩眼也因此無法同時觀視同一個事物。結果,牠們判斷深度與距離的能力,就受到了很大的限制—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看見大部分的鳥兒停在樹枝上,總是不停地轉頭,不斷地左顧又右盼。貓頭鷹如果也是這樣,就會抓不準遠近,亦無法判定獵物的大小與速度,最後恐怕就找不到飯吃了,除非「改行」。或許我們可以這麼說,兩顆眼睛長在同一個平面,是為了「攻擊」勝於「防衛」。
那是因為夜間貓頭鷹的眼睛,擁有無數對微弱光線極為敏感的眼細胞,比人類的足足多出了五倍之多。況且,貓頭鷹的瞳仁,也就是眼睛正中央黑黑的那一圈,特別的大。我們知道,瞳仁的放大或縮小,可以控制光線進入量的多寡,因此不僅是鳥類,所有動物的眼睛,瞳仁愈大者,在黑暗中的視力愈佳。就身體的比例來講,貓頭鷹的眼睛實在有夠「大」,譬如大角鴞的眼睛,我們很多成人的眼睛都比牠還小,不過牠的頭顱卻不如一顆棒球那麼大。
更厲害的是,貓頭鷹的頭部可以自由旋轉達到二百七十度,也就是說足足有四分之三圈,有的甚至可以上下完全顛倒。這個我就做不到了,雖然心裏很想,相信你也辦不來,可是貓頭鷹究竟怎麼辦到的呢?因為—貓頭鷹的頸椎骨節一共有十四節,你我的只有七節!這樣厲害的頸子,不僅讓貓頭鷹可以「看」到各個角度,也讓牠「聽」到了各個角度。
我們不妨先來做個實驗,請你把手掌窩起成杯狀,貼近耳朵。聽聽看,是不是比平常聽見了更多的聲音?同樣的道理,貓頭鷹顏盤四周的羽毛環繞呈一碟狀,猶如我們窩起來的手一樣,可以將聲音「收集」起來「導」向耳孔。貓頭鷹耳朵的設計,是用來捕捉人類無法聽到的聲音。 貓頭鷹的耳朵還有一個更特殊的地方,那就是牠的兩隻耳孔,不僅一大一小,而且一高一低,使得貓頭鷹可以一次只使用一隻耳朵,專注聽辨某一種的聲音。其實,夜間並非如我們所以為的那般寧靜,而是充滿了各式各樣的大小聲音,但是貓頭鷹能夠隨意一次只「收聽」一種聲音,譬如蟋蟀的唧唧或是青蛙的嘓嘓,或者小田鼠安靜的腳步聲,猶似我們調撥收音機尋找電臺一般,調對了頻率,就只收聽一臺。 因為兩耳高低不同,接受聲音時就會產生時間差,雖然只有毫秒之差,已足夠貓頭鷹精準的定出音源的位置。如果左方有一隻粗心的旅鼠腳步重了一些,牠左邊的耳朵就會先聽到聲音,如果聲音來自上方,較高的那隻耳朵聽到的就會比較大聲一點,當聲音來自下方,音波就會先打到較低的那隻耳朵。貓頭鷹的「聽功」確實厲害,可是你有沒有想過?當各種大大小小的,甚至我們人類聽不見的聲音,從四面八方同時不斷地湧進牠的耳朵裏的時候—你想,貓頭鷹會不會因此而抓狂呢?所幸,貓頭鷹的大腦每次單單只會對一種聲音產生反應,也因此牠才不會讓有如排山倒海而來的噪音,給搞瘋了。 相信很多人都知道臺灣有「領角鴞」「蘭嶼角鴞」,偶爾也有機會看見外地來的「長耳鴞」「短耳鴞」,其實牠們名字中的「角」與「耳」都並非真正的「角」或「耳」,只不過是看起來彷彿角或耳的所謂「角羽」。全世界二百多種的貓頭鷹,並非每一種都長有角羽。角羽究竟有什麼功能呢?這個議題長久以來一直有所爭論。有人認為角羽有助於貓頭鷹白晝間的偽裝,停棲枝頭的時候比較不容易遭識破;有的人則以為貓頭鷹藉著角羽發出軀體信號,不但是一種溝通的「肢體語言」,也是同類貓頭鷹辨識彼此的方式。總之不管怎麼說,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,貓頭鷹的角羽與聽覺毫無關係。還有,角羽並非二十四小時經常「矗」立在頭頂上,譬如長耳鴞,當牠心裏感到焦慮的時候,角羽就會「壓縮」了下來。 這就是可愛貓頭鷹的部分素描,也可以說是貓頭鷹一些讓人不自覺漾現「會心一笑」的可愛,以及不禁默默讚歎「原來如此」的有趣故事吧。 還記得第一次來到大灣區觀察雪鴞,因為對地理地形還不熟悉,一時疏忽忘了準備及膝的高統膠鞋,我急中生智,拿了購物塑膠袋套在襪子外,一腳套兩個,然後再穿上健行鞋,希望克難有效。 海堤下的潮水尚未升漲回來,黑黑一片的泥灘,有硬有軟,各式各樣的水草與海藻稀稀落落攤在上面,有時候難以分辨下面究竟是水窪還是泥地,只有踩了才知道。好幾次,一腳深陷下去,幾乎拔不出來,只能感謝幸好不是兩隻腳一起下去。手裏抱著沉重的攝影器材,戰戰兢兢,不時要翻越滑溜溜的漂流木,上上下下之際,一顆心也跟著上上下下,不知道跌倒的時候要救人還是救相機。後來證實克難有效,雖然只是一時,但也讓我在泥灘裏走動了好一陣子,最後雙腳終於進水,凍如冰棒,只有悵然提早回家。 雪鴞下來度冬的南方沒有旅鼠,只有以小田鼠等各種野地鼠輩替代,有兔子當然更好,不然就找鴨子與濱鳥下手,當做換菜色換胃口。事實上,南方的生態環境與北極苔原大為迥異,想想雪鴞一生大半的時間都在苔原的地面上活動,生活一向隨意自在。牠的巢窠,甚至就只是地面上淺淺的一窪,簡單得近乎「刻苦」。 像這樣並非每年固定性的遷徙,實在是不得已的選擇。在北極,牠經常習慣「坐」在低低的土丘雪堆上頭,一坐就是許久,一動不動很有耐性地等待獵物洩漏形跡。南下之後,雪鴞雖然願意改變菜單,也許因為「經驗」不夠,覓食習性又不足以應付新棲息地的變化,為了三餐確實吃足了苦頭。曾經有一位鳥學家,在製作雪鴞標本的時候,在肚子裏發現了一隻大致還算完整的綠翼小水鴨的軀骸,小水鴨的體內竟然埋了不少散彈槍的鉛彈,顯然這隻雪鴞是撿食被獵人射傷了的鴨子。 雪鴞常常因為三餐營養不夠,身體抵抗力降低,難免遭受體外寄生蟲的侵襲,不少證據顯示,許多南下的雪鴞後來就永遠不曾再回到北極去了。 也許因為身體羸弱無力再做長途飛行,也或許牠們原來的方向感受到了斲傷,無法再清楚辨識回家的路途。更重要的,也許在回家的沿途路上牠們沒有能力找到適當的「中途加油站」來恢復體力,也或許因為還有其他我們尚不十分了解的原因。總之,有的雪鴞後來身體實在太虛弱了,讓人幾乎伸手就可以輕易捕獲。一般而言,野地的貓頭鷹如果沒有意外,大概可以度過二十五個至三十個寒暑,運氣好的可以看見大約一萬次的日升以及一萬次的月落。 原來,雪鴞奇特美麗的外表下,也有一些少為人知的黯淡故事,就像許多的其他鳥類一樣。 新聞來源: YAHOO新聞 | |||||||||||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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